□ 卢海娟
小时候,我怕夜晚,怕阴天,怕暴雨,怕打雷,怕冰雹……怕一切从天而降的东西。雨季里,每一晚我都在末日来临般的惊恐不安中入睡,在飞来飞去的恶魔和电闪雷鸣中噩梦连连。那夜我刚刚入睡,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惶急地拨动我的头,我触电一样跳起来,见一个黑影跪在炕沿边,长长的手臂伸过来,另一只手里,一盏煤油灯闪着豆粒一样的火光。
这是母亲。她惊恐不安,用颤抖的声音叫醒我们:“快起来,快起来,涨大水了。”“在哪了,在哪了?”我迷迷糊糊在炕上爬了一圈,终于从梦中醒转,就着昏黄的灯影,我看见破旧的黄胶鞋像船一样齐着炕沿漂来漂去,柴棍也在水上游走——灰黄肮脏的水已经涨上来,几乎爬上炕了。
父亲早已趟着水下了地,母亲擎着煤油灯紧随父亲身后,哗啦哗啦趟水去了外屋,炕上只剩下我和弟妹们被淹没在黑暗中,此时才听到咆哮的雨声、闷吼的雷声、不远处河水的轰鸣声……我和弟妹们瑟缩在炕上心跳如鼓,茫然不知所措。
那时候我们住着草房子,为了保暖,房子都很低矮,每一家都有高高的门槛,每一家的屋地都比外面低。房门敞开,父亲用铁锹,母亲用水瓢,两个人挤在门口忙着往外舀水。父亲低声咒骂着,埋怨这鬼天气。
好在想象中的洪水猛兽并没有来敲我的家门,天亮的时候,雨小了,屋地上的水已被父母舀干净,只留下细腻淡黄一层淤泥。心中的恐惧随着光明的到来遁去了,我和弟弟光着脚跑来跑去,啪叽啪叽踩在稀泥里。父亲母亲也都光着脚板,用铁锹在房门铲出一个水窝,父亲身上湿淋淋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母亲的裤腿湿了半截,脸上,头发上沾满了污泥。
原来,那天夜里的大水竟是从灶坑里漫出来的——外屋共有两口大锅,两个灶坑就像两眼泉,水汩汩地从这里流出来。炕洞成了暗河,我们那天夜里就睡在岌岌可危的青石板与黄泥砌成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