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长江白鲟没有进入2020年”的消息登上了网络热搜。
长江白鲟灭绝的消息,来源于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在线发布的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专家的一篇研究论文。专家们在论文中称,长江白鲟这一中国长江特有物种,目前已经灭绝。
长江苦无鱼久矣!近些年来,洞庭湖、鄱阳湖频频干旱见底,部分水系严重断流、河湖生态功能退化、生物完整性指数到了最差的“无鱼”等级,一些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种群数量急剧下降、栖息地和生物群落遭到破坏。
长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在长江守护者们的奔走下,“长江禁渔十年”政策终于落地——从今年1月1日0时起,长江流域的重点水域将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其中“最迟自2021年1月1日0时起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其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在此之前实施禁捕。”
最后的渔民 弃水上岸
隆冬时节,长江江西彭泽段。年近花甲的易秋收站在船头,望着熟悉的江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今年元旦,从事渔政工作二十余年的易秋收正式步入退休之年,他多年来守护着的这片长江水域也迎来了为期十年的“休养生息”……
1992年,易秋收从部队转业回到家乡彭泽县渔政局工作。在他的记忆里,20世纪90年代初期彭泽县的渔业依然兴盛,鱼肉肥美,渔市繁荣,渔民富足。当时的彭泽沿岸约有七、八十条渔船捕捞作业,渔民的年收入能达到两万元左右。
然而,彭泽渔业的兴盛场面未能持续太久。随着鱼类资源日渐减少,一些渔民选择退捕上岸,另谋生计。2002年,为保护长江渔业资源,我国对长江开始实行阶段性禁渔制度。当时已在水上执法一线工作数年的易秋收对这一政策非常支持。“那时鱼的数量已经在减少,鱼也越来越小,渔民们渔网的网眼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小。”易秋收说。
原来的长江并不是这样的。“长江是世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七大河流之一。”农业农村部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副主任董金和介绍,“长江有水生生物4300多种,其中鱼类430多种,170多种为长江特有。长江也是我国淡水渔业摇篮,许多经济鱼类的原种基地和全球极其重要的淡水生物基因库。”
长期以来,受拦河筑坝、水域污染、过度捕捞、挖砂采石等人类活动的影响,长江水域生态环境持续恶化,生物多样性持续下降,经济社会发展也遭受到了严重阻碍。
2019年9月,易秋收与同事们开始展开彭泽县渔民退捕工作,以确保2020年全面禁捕工作的顺利实施。在走村访户开展工作的过程中,他欣喜地发现大部分渔民对全面禁捕工作是持支持态度的。
“有渔民讲,实施长期禁捕是为了长江渔业资源和生态多样性的恢复,也是为了子孙后代。”易秋收说,“鱼越来越少,其实不少渔民早已主动‘洗脚上岸’,转产转业。”
张元州结过两次婚,有7个孩子。他1952年出生,生在鄱阳湖的一条船上,打了一辈子鱼。如果从新中国成立时算起,他是江西省都昌县的第一批渔民。
“渔民越捕越穷,生态越来越恶化,这是个恶性循环。”农业农村部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主任马毅说。
现在,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刻。2019年1月,在“长江大保护”的总体战略下,国家决定对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全面禁渔,从2020年元旦开始,分步骤推开,禁渔十年。马毅在渔政系统工作了30年,他感慨,这么大范围、这么长时间的禁捕管理,涉及这么多渔民的退捕工作,在人类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他去查国内外的资料,找不到任何经验可以借鉴。
长江流域和沿岸湖泊纵贯8100公里的水面上,11万条渔船和近30万渔民,彻底告别了长江。
决心之大 前所未有
“1040头江豚!”上海海洋大学鱼类研究室主任唐文乔教授还记得,自己看到2012年长江淡水豚考察结果时的震惊。“连渔民都打不到鱼,更不要说江豚了。”唐文乔说,“以鱼为食的长江顶层生物链,会最先对长江无鱼之困做出应答。”
我国渔业产量和渔业产值连续多年位居世界首位,但我国淡水渔业的摇篮——长江流域的天然渔业资源却逐年萎缩。青、草、鲢、鳙“四大家鱼”繁殖数量已不足上世纪60年代的10%。长江口中华绒螯蟹亲蟹种群数量锐减。
“有些渔民会采用‘迷魂阵’。”有专家介绍。渔民将长长的渔网布在水下,渔网网眼极小,鱼儿一旦入网受到阻拦,便会沿网乱窜,碰到预设的网兜就一头钻了进去,无法脱身。以致无论大小,都被“一网打尽”。“更可恶的是,这些竭泽而渔的方式,还会伤害中华鲟、江豚等珍稀鱼类。”
令人悲伤的是,在一篇近期发表于《整体环境科学》的论文中,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的科学家指出,在2005-2010年时,长江白鲟已经灭绝。
“从未遇见,听闻已是永别。”
有网友在看到长江白鲟灭绝的消息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长江白鲟的灭绝,让人再次感受到了长江生物保护的紧迫性。事实上,当下的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已经到了最差的“无鱼”等级。
为了改变“无鱼”困局,长江开启了十年禁渔——2020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的重点水域将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
值得注意的是,长江十年禁渔还写入了草案。
草案规定,国家对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严格捕捞管理。在长江流域水生生物保护区全面禁止生产性捕捞;在本法实施之日起十年内,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等重点水域全面禁止生产性捕捞,具体管理办法和重点水域范围由国务院有关部门制定。
不仅如此,草案还在长江流域标准体系建设的有关规定中,增加了关于生物完整性指数的内容,明确有关部门和地方人民政府根据物种资源状况建立长江流域水生生物完整性指数评价体系,并将其变化状况作为评估长江流域生态系统和水生生物总体状况的重要依据。
将生物完整性指数写入草案,有多重要?
中科院水生所院士曹文宣指出,生物完整性指数是水生态系统评价中应用最广泛的指标之一,通过与非生物因素调查联合运用,可用来综合分析生物或非生物因素干扰对一定区域生态系统状况及其变化的影响。
不仅如此,生物完整性指数还可以与其他生物参数结合运用,综合反映水体的生物学状况,进而评价河流乃至整个流域的健康状态。
“这条规定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制度创设,是落实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理念的有力举措。”曹文宣说。
政策落地 仍需细化
长江流域以全国20%的国土面积,养育了全国40%的人口,创造了全国40%的经济总量。十年禁捕的政策落地,并不容易。
上海海洋大学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院长、长江水域生态保护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唐议长期以来着力于长江流域渔政执法能力建设的研究。他介绍,长江大保护的保卫战已经打响,但从渔政执法方面来看,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基层渔政执法人员数量不足,执法设备落后甚至缺乏必要的执法设备。”常常遇到的情况是,执法船发现偷捕现场,可追不上开足马力逃跑的违法船只。“执法体制存在不顺,相关法律也尚待完善。”
无论是十年禁渔的有效执行,还是生物完整性指数评价体系的建立,都涉及一个重要主体——有关部门和地方人民政府。
然而,在涉及多个领域、多个部门、多个地方的长江保护工作中,长期以来统分结合、整体联动的工作机制尚不健全,管理体制条块分割、部门分割、多头管理依然存在,干支流、左右岸、上中下游协同治理能力较弱,整体合力的形成并不容易。
据介绍,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正在推动各级政府加强渔政执法的投入和队伍建设,增加工具和手段,充分利用无人机、视频监控等技术,推动集约化管理。同时打造跨部门长江水上联合执法平台,在交叉水域、重点时段重点打击。“据初步统计,2019年各级渔政管理部门共开展执法行动约3万次,查处各类非法捕捞行为5665人次。”董金和介绍。
与此同时,各地积极协调推进。以上海为例,上海市农委相关负责人表示,自2017年以来,上海市农委水产办对上海192艘长江渔船(含7艘辅助渔船)、1262个渔户情况开展摸底调查,研究拟定了长江渔船全面退捕并减船拆减的政策实施路线。截至去年8月,申城192艘渔船已全部退出捕捞,长江上海段水域进入常年禁捕管理。
“去年渔政执法人员始终坚守长江执法一线,严密监控非法捕捞高发水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上海市农委相关负责人表示,“长江禁捕制度的实施及后续长效管理是一场持久战。接下来,我们会加强联动执法,不断加大对长江禁渔违法行为的威慑和惩处力度,坚守长江禁捕的底线红线,维护禁渔秩序。”
禁渔之后 向水再生
曾几何时,八百里巢湖广袤的水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渔民,渔民们在桨声灯影里生生不息地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如今,随着巢湖十年全域禁渔的启动,姥山岛上渔民延续千年的桨声灯影的捕鱼生活,画上了句号。
世代渔民,不打鱼能干啥?
八百里巢湖烟波浩渺,姥山岛如青螺浮水,是巢湖唯一的“湖上绿洲”,素有“皖中蓬莱”的美誉。岛上林木葱郁,四季常青,风光旖旎,植被覆盖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岛上只有一个村子,叫小渔村,这是烟波浩渺的巢湖水面唯一住人的村庄。近些年,旅游业让这个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名声大噪,端稳了“旅游饭碗”的岛上人家,把美景变成了“钱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69岁的吴智敌老人祖祖辈辈捕鱼为生,老人的女儿女婿在村里开了一家渔家乐,正愁着叫什么名字好,来岛上旅游的几位大学生帮老人取了个“老船长饭店”,别具一新的名字瞬间勾起了吴智敌的记忆,“一辈子和船打交道啊,从小木船、小铁船打渔再到现在的大轮渡、快艇载客,生活日新月异啊。”
据小渔村党支部书记刘锋介绍,姥山岛面积不大,只有0.86平方公里,全村有319人,常住人口160人。“岛上可耕作的旱地只有200亩左右,另外还有300亩左右的茶园,分包到各家各户。这里的生产环境决定了岛上居民生产方式的多样性。”刘锋说,以前村里都是渔民,靠打渔为生,自从景区旅游热起来以后,岛上年轻的渔民都转型从事旅游业了。
去年景区客流量突破120万人次,充足的客源让从事旅游业的渔民们受益匪浅,如今,姥山岛已成为村民眼里的“宝岛”。刘锋说,小渔村的村民除了直接从事旅游业,还全员入股巢湖市焦岛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和中庙渡运公司,每年都有“分红”。
近年来,长江流域各省市还相继发布渔民退捕转产实施方案和补偿制度实施方案,解决退捕渔民上岸、安居、生活、就业、教育、医疗、社保等基本需求。
比如,为推进禁捕退捕工作,湖南省一次性拿出4亿元,根据各地退捕任务的轻重,直接配套到基层。以益阳市资阳区为例,经测算,平均每户船舶补偿2万元、每户过渡性生活补偿15000元、回购捕捞证2000元、提前退出奖励1500元,每户社保补贴7.2万元,每户共计退捕补偿11.05万元。此外,按湖南的标准,上岸渔民每户每月可以领到200元的补助,持续两年。其他省如安徽,也决定在2020年拨出2亿元资金,专门用于禁捕。
又如,为加快做好退渔转产工作,池州市已培训退渔转产渔民800余人,并通过各种途径安排适合岗位就业。“贵池区和东至县在渔民集中区先后举办了中式烹调、电动缝纫、电工培训等培训班,助于渔民重新就业,同时还采取多种形式促进就业。”池州市相关部门人员介绍,下一步,他们还将继续为渔民做好各项服务,让他们真正安心离船。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靠江吃江的渔民要面对寻找新生活的挑战。十年的时间不算长,对于恢复一条大江的自然,我们还要从认识江河的生态系统,保护水生生物的栖息地,综合管理水流域等多方面去努力,禁渔是其中重要的一步,但绝非全部。
一孔之见
说“病情”,亦需开药方
□ 张妮
千百年来,长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可如今的长江,“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洞庭湖、鄱阳湖频频干旱见底,部分水系严重断流、河流生态功能退化、生物完整性指数到了最差的“无鱼”等级。治好“长江病”,是我们这代人的历史责任,关系子孙后代,关系民族未来。
握指成拳,合力攻坚。2020年第一天,长江分阶段十年禁渔正式开启,这标志着我国在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重大工程方面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从此,“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的画面将从长江流域消失。
“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十年禁渔消息传出,闻者赞赏,涸泽而渔则无鱼,禁渔才能修复生态,让长江生态更可期,这正是为治好“长江病”开出了行之有效的方子。
诚然,治好“长江病”,既是一场攻坚战,更是一场持久战。长江禁渔同样需要各地协作,全力以赴,方能见效。6300公里的长江流经多个省市自治区,今年禁渔范围是重点水域包括干流以及所有支流、通江湖泊,要做的工作有很多:28万名渔民要安置,珍稀水生动物繁育要开展,非法捕捞要打击,饭店、餐桌要和捕捞江鲜说再见……“人心齐,泰山移。”有理由相信,只要每一项行动都能累积一点良方,集腋成裘、聚沙成塔,长江的“痼疾顽症”终将药到病除。
本文综合自新华社、人民网、中国新闻周刊、新民晚报等媒体报道,本版图片由本报资料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