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奇

我们的村子小，千把人口，历史上却出过两个闯过大洋的人，一个是老村长金锭叔公，另一个就是我。

三十多年前，我选择海员职业，启程前夜，村长讲述了他的往事，那一夜不知他抽了多少袋水烟。

金锭出身贫寒，父亲早逝，撇下一大堆的子女，连吃口饱饭都难。为了活命，十五岁那年他就下了南洋当水手，是村里第一个闯过七星洋的水手。他说“七星洋”是老叫法，今天的海图上无法寻见，早有新鲜的名字了。老航海时代，顺风顺水过七星洋也得七七四十九个昼夜，所以老水手都把那片海叫做“七星洋”。

舟楫如梭，水手就在此岸与彼岸间苍老。

金锭所在的船名为“嘉琍号”（S.V：CARLY），船东是南洋人，船上飘扬着“米”字旗。航行于欧美航线上，从欧洲运工业品往美洲，再运回木材、橡胶等原材料，半年一个往返。

“嘉琍号”是一艘载重六千吨的货船，一百二十多米长。以满载吃水线为鲜明的界线，界线以下的船体外壳漆成墨色，以上部分则为乳白色。尖艏，圆艉形成犀利的流线，船体被赋予良好的破浪性能。船上有六个大货舱，每个货舱分为上下两层。主甲板挺立着七根大铁桅，配有二十四对长吊杆。无数道钢丝绳穿过数百只滑车，在桅与吊杆之间建立起奇妙的牵连。借助卷扬机，人们可以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完成货物的装与卸。

“嘉琍号”上有船员三十多名，各自尽其责。与其说船员们是复杂机械的操纵者，倒不如说他们是组成轮船这一大机械的有机构件。正是因为船员们的有效劳作，锅炉中的水被加热膨胀为蒸汽，形成充沛的驱动力通往各个角落，唤醒了锚机、舵机、发电机、起货机……，赋予那庞然大物以灵性和活力。

机舱里蒸汽机像一位铆足了劲的大力士，奋力驱动螺旋桨，推动船驶向浩瀚的大海。烟囱则如同一支巨大颜料膏在蓝天上信手涂抹。

现代商用航海管理体制形成于西方，带有浓重的军事色彩，等级森严。“嘉琍号”的船长和高级船员一色是西方人。船长是最高长官，驾驶员和机师属于高级船员。驾驶员的头目叫大副，负责船体保养、航行和货物管理。机师的头目叫大车，负责机械电力设备管理。

水手是低级船员，一群干粗活累活，仅满足于果腹，收入极其微薄的人。他们都来自贫困的国家，多数为南亚人，有华人，也有两者混血的。

那年代，西方人骨子里鄙视东方人，低级船员挨骂，受罚甚至关禁闭是常态。他们高兴时称水手为船员，不高兴时骂人家是猪，还为东南亚一带人拼了一个特定的发音叫“丫差！”语气里充满蔑视。

水手们也有其自己的回击方式，背地里用土话给高级船员取绰号。船长是干瘦的老头，下巴蓄着一撮焦黄的山羊胡，大家背后叫他老山羊。大车有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大家给取个外号叫老狐狸。电机师有点好色，大伙儿背后叫他老狼。对此，他们隐约有所觉察，却又拿不出证据，权当没那回事。

南亚人为棕色人种，身上散发着棕榈的气味，一时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处久了，还是可以成为朋友。一个叫西林的南亚水手就成了金锭叔公的好朋友。

就这样，金绽叔公开始了他的航海历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