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奇

西林是个小胖子，一头细卷发紧贴在脑瓜上，酷似一顶瓜皮帽，长着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西林行动敏捷，可轻松地爬上二十多米高的大桅，哼着歌给千斤铁轱辘加注牛油，以便能让它们平稳运行。站在甲板上，仰视他以蓝天为背景的劳动剪影，那份无畏于高度的勇气和灵巧令人崇敬。

西林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掌握汉语的表达方法，粗通我国南方方言。他说那都是小时候在外婆身边长大的缘故。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活像一尊弥勒佛。

西林生长在中南半岛，家乡位于克拉地峡濒临印度洋的一处海岬，海岬土语发音为：“丹靖。”他的家乡叫尼旺丹靖。尼旺丹靖住着讨海人，祖祖辈辈以渔业为生，男人是天生的航海家。当地传唱着一首古老的棹歌，名为《尼旺丹靖的星空》。天上许多星宿被编入歌词，用亚威方言吟唱，音韵悠扬，让人联想到海风、椰树、鸥鸟的鸣叫和深邃的夜空。

星空下，西林边唱边指着相应的星座，金锭很快就记住了那些星座，还学会借此判断大致的方位。

金锭对韵律的悟性极高，从小就吹一杆短笛，遗憾的是本次出门他走得匆忙，没能带在身边。听西林哼了数遍，曲子的旋律就被捕捉了下来，试着吹口哨为歌者伴奏，果然获得一种悠远的意味。漫漫航程，两人不时一唱一和。

有一天，正当他们忘情唱和之时，老狐狸大车刚好路过。他们立刻收住歌声，想通过戛然而止换取谅解。岂料，当天下午水手长就将金锭和西林叫了过去，告诉他们以后不许再唱了，人家说像野鸟啼叫，招人讨厌。

船上有森严的等级界限，船长持有枪械，被赋予羁押权，船上设有囚禁室。主甲板上一层起直到驾驶台的下一层是高级船员的生活区，区内被服务生打理得一尘不染，每处出口设有弹簧门以保持自动隔开。即便如此，仍不时有牛奶和咖啡的香味外泄。

高级船员的生活区是禁地，未经允许，低级船员不得涉足，有色人种闯进了是犯大忌。即便是刮风下雨，水手们须走室外舷梯。

西林初来乍到就犯过一回大忌。

那一夜，“嘉琍号”钻进了大西洋一片暴雨区中。西林正准备上驾驶台值班，按规矩应绕开高级船员生活区，走室外走廊。雨实在太大了，又是深夜，西林抱着侥幸的心理，哼着家乡的小调，穿过高级船员生活区的走廊直奔驾驶台。碰巧被老狐狸大车撞见了。天一亮，大车就向船长报告，要求严惩。船长还有点心慈，念其初犯，想饶恕西林。可是老狐狸吹着胡子瞪眼不依不饶，船长只得实施惩罚。

就这样西林被锁进囚禁室。夜里，金锭偷偷地给西林送吃的，隔着铁栏杆，发现西林嘴唇布满水泡，昏睡在里侧，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碎面包，一口破碗盛着半碗冷水。金锭低声地叫唤，西林没有任何反应，金锭试着吹起《尼旺丹靖的星空》口哨，旋律很快唤醒了西林。见到好朋友来了，西林挪过身来靠近铁门，紧握住金锭的手说：“人家没把咱们当人看，还是回到家乡捕鱼自在。”栏里栏外的两人都在仰望天穹，金锭指着猎户座升起的方向说，我们的家乡就在那一头，离我们太远了，思念起来都费劲。说着说着他沉默了下来，想起故乡，想起家中的母亲，二年了，音信全无，不知体弱多病的母亲如今是否安康，一股莫名的悲怆从心底涌起，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那一夜，天空缀满星辰，星光闪烁在两个年轻漂泊者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