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江毅

我从小就对家乡的山充满了敬畏与好奇，孩提的时候，每逢傍晚时分，我会坐在门槛上，远远地看着被夕阳染得金黄的连绵山脉，在暮色中映衬下，山的轮廓显得更加柔和，也愈发神秘。那时候的我总想走出这个群山笼罩的小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阅读著名作家王跃文新作《家山》的时候，脑海里浮现最多的是小时候与大山打交道的生活。《家山》虚构出一个叫“沙湾”的中国南方乡村，重塑了一个普普通通中国乡村的人间故事——夫妻父子邻里，悲喜忧欢哀乐。小说通过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幅幅充满生活气息和历史感的画卷，在极其世俗而又充满诗性的生活图景中，不时鸣响着冲突、争斗的命运变奏，呈现的是乡村百姓生息与共的生活原野，刻画的是各具面目和性格的人物群像，让我仿佛置身于书中的那个山村，感受着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踏遍中华窥两戎，无双毕竟是家山。”清代龚自珍曾游历中华大地，在体察东南西北的风土人情之后，最终认识到自己的家乡才是最美丽的。《家山》中有关“山”的主题描写和思考尤其耐人回味，王跃文在访谈中曾指出家山的原型其实就是雪峰山，山上“福寿阁”的牌匾上还是由王跃文题写。这座横亘在湖南西南部的大山，南起湖南省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边境之处的大瑶山，北止湖南与湖北交界的洞庭湖水之滨，从东南丘陵一直蜿蜒向云贵高原。唐朝时，著名的诗家天子王昌龄曾写下“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千古名篇，这里的楚山，其实便是雪峰山。书中写道的齐天界、豹子岭，都是雪峰山区的常见景色，王跃文把山、水、树、花等自然景色描绘得栩栩如生，向读者展现出雪峰山独特的地貌和自然风光。“从柚子树下望过去，望得见西边青青的豹子岭。豹子岭同村子隔着宽阔的田野，田里长着麦子和油菜。山上有很多野物，有狼、熊、豺狗、狐狸、野猪、野鸡、松鼠、野兔、黄鼠狼，凡叫得出名字的野物，山上都有。”“东边齐天界不远不近，隔着万溪江，山重着山，起起落落，没入云天。南边的山越远越高，万溪江是从南边山里流下来的。”这些细致入微的描写让我在朦胧之中仿佛身临其境，那山顶的积雪，被北风一吹，开始摆脱静凝的状态，飞扬起来，飘落进了我的心里。

山的本意是指地面上由土石构成的隆起的部分，因为山是高耸的，所以引申出“大”的含义。在乡村中，山对于农作物的生长、村民的日常生活以及乡村的繁荣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座山意味着生命的延续和繁荣，承载着希望和未来。何谓“家山”？既有家乡的山，也有家乡的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喜欢用“山”来表达人的品格，比如崇高、博大、厚重等。文如其人，山亦如其人。正是有如此淳朴的大山，哺育了同样性情的乡邻乡亲。国学大师钱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说，“顽石赭土，地质刚坚，而民性多流于倔强”“义以淑群，行必厉己，以开一代之风气，盖地理使之然也”。湖南人大山一样的性格在《家山》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印象深刻的是书中的湖南奇女子——桃香，作为齐天界打虎匠的女儿，桃香是一个具有独特个性的人物形象。四跛子失手把亲外甥德志砍死后，沙湾没有人敢替他出头，桃香就决定自己去县衙打官司，把一堂众人惊得是目瞪口呆。打这起，沙湾人都尊桃香作乡约老爷，承载了全村人的希望。

和王跃文的家山一样，我的家乡也在南方，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镇。我的家山却比雪峰山要普通得多，普通得连名字都没有，我们一概称之为“荔枝山”。“荔枝山”没有雪峰山雄伟与秀美，但它有自己的韵味和故事。20世纪90年代，家乡果农种植荔枝大大增加了收入，纷纷建起新楼房，“荔枝楼”的称呼由此得来，一栋栋“荔枝楼”矗立在荔枝山间，曾有人即兴吟诗“曲径通幽香蕉路，芒果龙眼碰人头，梯次开发层层绿，星罗棋布荔枝楼”。此情此景，着实让人难忘。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走过许多那些我曾经梦想的名山大川，蓦然回首我才发现，那些地方虽然美丽，但在我心中，却始终无法取代家乡那一座座荔枝山。

凡我在处，皆为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