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阳波
傍晚时分,云层低空悬垂,港湾上空水气凝重。一艘新漆的船停靠在码头边,网具小山样地堆叠在后甲板上,一位船员俯身在艏栏杆上张挂鞭炮,引擎已经启动,系在港边的这艘远洋渔船准备远征了。
陆续驶来的几辆车直接开上码头依序停在船边。船只和码头平行,车辆与码头垂直。横竖之间车上下来了许多人,其中有好几位带着小孩的妇女。
艉甲板伸出舷梯,像船只斜跨在码头上的一只短脚,艏艉各两道船缆紧攀着码头上的系缆墩,船只上人们正在为出航忙碌,站在码头上的人们与船舷隔着一小段距离,就像送行与被送行者之间横切着的一道深壑鸿沟。
码头上送行的人们都半仰着头,搜寻甲板上的某个身影。偶尔有位船员在船舷边露了露脸,匆匆朝码头挥了两下手,又很快害羞地隐没进去。码头上的人踮高了脚跟,恐怕看不见似地急切挥手回应。
相聚的日子多么短暂,当船身漆好,当船舱里装满了新鲜的米粮、蔬果和淡水,别离的秒针便开始一下一下分开船上船下的人。此时,船长登上驾驶台,船员也都就位待命,船和岸的联系只剩下那四道船缆和一座摇晃不定的短短舷梯。这趟航期不晓得有多久,别离的这一刻已经迫在眉睫。
船上的鞭炮一起都点燃了;松缆总是比系缆快,船首才侧出,船尾已经挪身向外,青色的硝烟很快模糊了船影。
寒凉的北风趁隙拂上忽然空掉的一段码头。码头上的人手臂还举着,眼泪就不听话地掉了下来,孩子不懂事,绕着频频拭泪的妈妈玩耍。
船上的人们回头看着港口渐渐消失,天就要暗了,一道又厚又重的门扉从船尾重重垂落。
这一刻起,船只所有的世界就剩大海大洋。
航行的日子漫漫长长,想念像一把火,所有的海水也扑灭不了。
二十四小时航行,白天迎着旭日追着夕阳;夜里候着繁星伴着月光。海上的日子就是撕下一张又一张的日历。
头发渐渐长了,胡子也长了。小朋友长高了吗?后院的相思树结豆子了吗?溪畔的野姜花开过几遍了?这里只有浪花,无时无刻、即开即谢的苍白浪花。这里的云朵始终都是飘动着的,有时从船头飘来,有时飘向船尾,有时恰好就飘向家的方位。船只在一望无垠的大海里,唯一清楚的坐标是亲人的方向。作业空档,他们看着飘来飘去的云朵,想着这趟回去后一定要……一定要……像许诺、像弥补。